暖阳小说 现代都市 江山梦密码郑擎亭李峤章小说
江山梦密码郑擎亭李峤章小说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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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酿-颜语城

    男女主角分别是郑擎亭李峤章的现代都市小说《江山梦密码郑擎亭李峤章小说》,由网络作家“陈酿-颜语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郑擎亭带着孩童,向新河窑坊走去。这小小的向麓城,塘河交汇,如同棋盘;向麓人最引以为傲的光禄大夫、文定公叶适曾有文曰:“昔之置郡者,环外内城皆为河,分画坊巷,横贯旁午,升高望之,如画弈局。”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匠坊,如群星般散落在这天然的“棋盘”之上:窑坊、船坊、纸坊、绣坊、伞坊、漆器坊、织染坊...向麓城的匠人匠艺冠绝八百里瓯江,每个行当都有翘楚,若说到窑坊,佼佼者有三:城东的华盖窑坊、城西的红霞窑坊、城南的雁池窑坊。这三座窑坊,呈三足鼎立之势,各地商人在向麓订购陶瓷器具,也必是在这三家中择其一。但郑擎亭做生意,有自己的思量,他觉得这“三足”生意太好,难免店大欺客,不思进取。因此他来到向麓后,特意去找那些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窑坊,他想扶植...

章节试读

郑擎亭带着孩童,向新河窑坊走去。
这小小的向麓城,塘河交汇,如同棋盘;向麓人最引以为傲的光禄大夫、文定公叶适曾有文曰:“昔之置郡者,环外内城皆为河,分画坊巷,横贯旁午,升高望之,如画弈局。”
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匠坊,如群星般散落在这天然的“棋盘”之上:窑坊、船坊、纸坊、绣坊、伞坊、漆器坊、织染坊...
向麓城的匠人匠艺冠绝八百里瓯江,每个行当都有翘楚,若说到窑坊,佼佼者有三:城东的华盖窑坊、城西的红霞窑坊、城南的雁池窑坊。这三座窑坊,呈三足鼎立之势,各地商人在向麓订购陶瓷器具,也必是在这三家中择其一。
但郑擎亭做生意,有自己的思量,他觉得这“三足”生意太好,难免店大欺客,不思进取。因此他来到向麓后,特意去找那些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窑坊,他想扶植属于自己的窑坊。就这样,他遇到了野心勃勃的新河窑坊司务周劲风,二人一拍即合,眼看就要一展拳脚一番,不想变故来得太快——
周劲风有了郑擎亭做靠山,整日想着他这小小的新河窑坊能立刻超越华盖、红霞、雁池三坊,得意之余便到处吹嘘、与人斗酒。一晚又是外出饮酒,却彻夜未归。第二日一早,便被人发现,尸身飘于新河之上。
接着,就是还未在向麓城站稳脚跟的郑擎亭家中突燃大火,烧毁了郑擎亭的一切。
如今再次踏入新河窑坊,郑擎亭的内心何止百感交集。
新河窑坊冷冷清清,迎上来的周劲风的徒弟黄世泽。虽说是徒弟,但黄世泽的年纪,其实并不比周劲风小多少。
黄世泽见到衣物残破、面色灰黑,还抱着婴儿的郑擎亭,颤声拜道:“郑大官人,您这是怎么了?”
郑擎亭嘶哑地说:“不提那些了。我今日来,是想跟你说两件事:第一,无论如何,你都要把这新河窑坊撑下去,待我度过这一劫,再回向麓,干好你师傅与我的未竟之事”。
提到师傅,黄世泽双拳紧握,全身颤抖,大滴大滴的泪珠坠于地上。
“此人虽愚钝,但却忠厚沉稳,值得托付。”郑擎亭暗想,接着继续说道:“至于这第二件事,我要送你一个徒弟,你要好生照顾他,他资质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说罢,郑擎亭将躲在身后的黑泥孩童带了上来。
黄世泽看到这么个泥娃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地一番。最后才想起把孩子带到了窑坊的大水缸边,举起大瓢给泥娃娃洗澡。
在新河窑坊,这娃娃洗去了一身黑泥;黄世泽又去取来一套最小的窑工服披在娃娃身上,那窑工服对娃娃来说也是甚大,手儿伸不出,下摆拖着地。
襁褓中的郑沉芗,此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娃娃,开心地笑了。见郑沉芗笑了,那娃娃甩着袖子转起了圈圈,他一转,郑沉芗便一笑;又转,再笑;一个转个不停,一个笑个不停。
见此情景,郑擎亭和黄世泽都笑了。
二人越笑越大声,笑声回荡在清冷的窑坊间,是七分悲凉,亦有三分豪气。
笑这命运多舛,笑去胸中愤懑,也盼望着,能笑出未来的通途。笑着笑着,豪气便有了七分,乃至十分。
临别之际,黄世泽抱起娃娃,对郑擎亭说:“郑大官人为这娃娃取个名吧。”
郑擎亭思量了一下,便说:“他承你师傅之姓,便姓周;劲风冲云天,就叫他周云天吧。希望你唤他名字的时候,记起你师傅的壮志未酬,也记起你师傅的放纵狂悖。你一定要安分守己,这新河窑坊才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黄世泽把周云天放到地上,师徒二人给郑擎亭行礼。
周云天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襁褓中的郑沉芗。郑沉芗竟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摸向周云天的脸。周云天忙用双手捧住那只手,哈了一口气,又逗得郑沉芗笑了起来。
郑擎亭望了一眼身下一大一小的两个娃娃,终究还是抱起郑沉芗,转过身去,大踏步了走出了窑坊。
那时的郑擎亭,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番重新上路,待重返向麓城,要到十年之后。那时的周云天,也并不知道自己再见到这粉雕玉琢的女娃,要到十年之后。
两个孩子的哭声交缠在一起,随风飘去好远......
一阵风吹过厅堂,仿佛又吹来了孩童因别离大哭的声音。
这风吹醒了榻上小憩的郑擎亭,他揉了揉脑袋,一旁的小厮用温水泡了巾帕,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耳畔传来一阵干笑,一人大剌剌地踏进书斋。
郑擎亭正想发火,抬眼一看,却顿时没了脾气,因为眼前之人,正是向麓城市舶司提举李峤章。
李峤章后面,还跟着一脸忐忑,欲言又止的郑家家丁头子吕水龙。
郑擎亭一眼就望出了问题所在:其一,他刚醒,李峤章就进来了,这说明李峤章一直在屋外等他醒来。他纵然财富冠绝向麓,但对方毕竟是父母官,有事前来,为何要屈尊等他。这其二,便是二人上午刚在宿觉码头因新河窑坊出珍品的事会过面,为何刚过午后,李峤章就这么匆忙来找他。
郑擎亭急忙起身,整理衣装,边行礼边说:“李大人,怠慢了怠慢了!我这些家丁不懂事,竟然让您等我!你们都给我下去,等着挨罚!”
李峤章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是本官让他们不要吵醒你,郑大官人为我一方水土繁荣四处奔走,殚精竭虑,休息自然也要好好休息。”
一番寒暄过后,家丁都已悄悄退下。
郑擎亭将李峤章引到最名贵的黄花梨官帽椅上。李峤章一落座,郑擎亭便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李峤章抬眼一看他这模样,说了一句:“你也坐,你也坐。”
郑擎亭笑着说:“李大人训诫草民之前,草民不敢坐。”
李峤章起身,握住郑擎亭说:“严重了,谈何训诫,就是说个闲话,拉个家常。”
望着李峤章那双看不透的眼睛,郑擎亭突然想到之前做的那个梦。
那段不堪的历程,如今知晓的人已经很少,他也已经许久没梦见了。但突然又梦,是否意味着:今日又将发生什么改变命运的事情。
——而李峤章,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日头渐西,一缕落阳自西侧窗棂投进来,照在一个瓷瓶上。
瓷瓶上画着一抹淡淡的山水,山间点缀些许绿意,水中无波,却有粉色桃花飘零。
沉芗坐在瓷瓶前定定望着,那神情已然走入了画中的世界。
不知不觉间,她念起了和靖先生林逋的诗: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这瓶上所绘的,不正是这景致么?
一团红色的身影,踮着脚尖,故意轻声地迈进屋内。
沉芗不用转头便知来的是谁,她喊了一句:“回来就大大方方回来,别每次都像个游魂。”
瓷宝哈哈一笑,娇俏地说道:“小姐又在想着周哥哥吧。”说罢又看向那瓶:“这瓶可真好看,不过也就只有小姐你能看懂。要不是刚才在门外听你念这几句,我还不知道,周哥哥居然在瓶上留下了这样的记号。”
“事情都办妥了么?”
“办妥了!终于到了第八个铜钱了。就剩明年最后一个铜钱了!”
“是啊!”说到这里,沉芗又深情地望向那瓷瓶,一团红雾染上了双颊。
这是她与周云天八年前重逢,经历了那场生死患难之后,二人郑重许下的“铜钱之约”。
这场约定,只有她,周云天,和她的丫鬟瓷宝知晓。
当二人还沉浸在“第八枚铜钱送出”的喜悦中时,郑擎亭迈着心事重重的步伐,踏入了沉芗的闺房小院“盈动阁”。
看父亲突然前来,沉芗的心中是诧异的。——因为父亲很少主动来盈动阁。
郑家的诸多内务,一直是沉芗身居郑家大宅中统领打理,但父亲即便回来,二人会面商谈,也无一例外在父亲的书斋所在的院落“天下居”。
“天下居”是沉芗唯一能够接触到外界的地方,父亲那些商人伙伴会来此商谈,父亲自小就让沉芗有意跟着,沉芗学得很快,她的聪慧明理总是能引起那些商人的惊叹。
这其中,自然也会有官府的人,因此,沉芗与李峤章、李去尘也很熟识,更不用提李墨梅——
这位市舶司提举的掌上明珠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她看到沉芗的第一眼,就大喊大叫“这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女吧!”然后硬拉着沉芗与她结拜,每次来看沉芗,从来就没有门房通报这一规矩,要么像一阵风一样突然刮过来,任凭哪个家丁都拦不住她;要么就是像个飞贼一样,趁夜从院墙翻过来。
对于向麓城的人来说,“郑家大小姐是仙女下凡”的传闻,功劳必归李墨梅,是她到处嚷嚷这事;而对于郑家家丁而言,他们早已适应了李墨梅这些惊世骇俗之举,于是,即便半夜,“盈动阁”传来“有人翻墙踩碎了砖瓦花瓶”之类的异响,他们也只是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之后便无奈叹道:“提举家的姑奶奶又来了。”
也正因为这些人、这些事,久居大宅的沉芗,才不像她的妹妹们一样,真正地困于闺中,她热切地迎接她所能接触到的一切,这“天下居”,真就成了她的“天下”。
何况,她的心里还装着一个人,时时想起,一颗芳心就如急雨打平湖,泛起无数涟漪。
她的云天哥,也把对她的情深似海,尽数烧进那瓯窑之中。新河窑坊每每来给东家送新制窑品,总会多一份送至大小姐的“盈动阁”,在这窑品上,周云天会留下只有他与她二人才能看懂的“记号”,真是笔锋皆相思,瓷韵含深情。
此时此刻,沉芗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从瓷瓶移开;瓷宝也迅速收起那一副灵动模样,变成了乖巧的小丫鬟。
在这个家里,在郑擎亭面前,谁也不敢造次。
“爹爹。”
“老爷。”
“沉芗,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安好?”郑擎亭柔声说道。
沉芗心中一惊——这可不是她所认知的父亲。父亲这个态度,是否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但同时,又有一种根植于心灵深处的暖流,满满地涌了起来:在她人生最初的几年,她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那时候,她和父亲颠沛流离,父亲无论再苦再难,也始终带着她。
等她有确切的记忆起,父亲已经是时来运转,家慢慢地变大了,更大了,姨娘们越来越多,家丁越来越多,终于有了弟弟,妹妹们也越来越多...渐渐地,父亲身上的暖意稀薄到让她无从察觉,她眼中的父亲,和外人眼中的父亲是一样的:是大权独揽、手段通天、高深莫测的郑擎亭。
所以,今日的郑擎亭,用一种父亲的模样走进她的“盈动阁”,这让沉芗有些许感动,但更多的还是紧张,仿佛虚空中张开了一只无形的手,悬于空中,随时要抓过来。
“爹爹,我很好,感谢爹爹这几年来的教诲。”沉芗的回答中规中矩。
“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否则我这份家业,定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郑擎亭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有不满,有叹惋,也有真挚。
“纵然不是男儿身,我也能成为爹爹的飞鸿羽翼。”沉芗稳稳说道。
“你可知为父的志向?”郑擎亭像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语调也变得冷峻了起来。
“爹爹将书斋取名天下居,志向自然是商行天下。”
“当下这世道,以为父目前的手段,恐怕是无法达成了。”
“如连爹爹都无法达成商行天下,那这天下便无人做到。爹爹无须介怀。”沉芗的心越跳越快,她已经察觉到父亲来此的目的。
“今日,出现了一个转机。若能抓住这个专机,我的愿望便有实现的可能。”郑擎亭说。
“请爹爹细说。”
话到了嘴边,郑擎亭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盯着沉芗的眼睛,重重说了一句:
“你已到婚配的年纪,该许一户人家了。”
郑擎亭经商多年,自然有读人之术,他就想看沉芗对此事的反应如何。但还没等沉芗有所反应,这屋内却先响起了清脆的茶盏摔裂的声音。
“啪!!!”
摔破茶盏的是瓷宝,原本她正抹好了茶端上来,听郑擎亭讲出这么一句,一时心惊,就打碎了茶碗。
瓷宝连连道歉,收拾一地狼藉,沉芗也借这个当口,将悬着的心稍稍放平了一些。
假设这是一场对弈,那对方如今已出招了,自己首先不能慌乱,须先看清对方的进攻再做打算。——这是沉芗在闺中,在天下居所悟出的处世之道。
“爹爹想将我许配给谁?”
然而此刻,郑擎亭的心思已经变了。
郑擎亭原本觉得,以女儿对他的崇敬,以女儿的聪慧、明事理,八成是会认可爹爹为她择夫君的。但瓷宝刚刚的反应,已经让他意识到一点:
“沉芗这丫头已有心上人,而这件事瓷宝是知道的。”
如此一来,情势就复杂了起来。
“我郑擎亭的女儿,绝非逆来顺受的寻常女子;她若心中有情郎,此事就会棘手。”
此刻,当父女二人再次对望,气氛已与起初那“父慈女孝”完全不同;是双方各有思量,各有对策,准备好好对弈这一局的架势。

若郑沉芗顺从,郑擎亭怕是早说出“李峤章”这个名字。
但此刻情势已变,郑擎亭必须要先知道郑沉芗心中的情郎是谁,这样,他才可以把控局面。
郑沉芗也是如此,她必须知道郑擎亭要为她挑选的夫君是谁。在某个瞬间,她心生过最好的念头:若是爹爹为我找的夫君,正好是周云天呢?
但,这可能吗?纵然周云天的瓯窑手艺冠绝东南,但爹爹走商多年,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没接触过,能为郑家创造财富的匠坊遍布各地,那新河窑坊和周云天根本算不得什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周云天对他郑家来说意义不凡,除了小时候,爹爹只给她一个人讲过的那个“破庙泥娃、大观通宝”的故事,还有她与周云天重逢后经历的那一桩子事,可以说,周云天对郑家是有大恩的。但是,这两件事外人完全不知,爹爹隐瞒了周云天对郑家的恩情,这其中自然有爹爹的思量,但也可以视为爹爹有意不让她与周云天往来。
这些事情,郑沉芗早已思量过百遍千遍。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寻找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似乎也有端倪:周云天的瓯窑珍品轰动临安,上呈工部。如今,和周云天的“铜钱之约”日期已近,突破口尚未找到,爹爹却已经找上门来了。因此,郑沉芗也必须知道,爹爹心中的夫婿人选究竟是谁,她才可以有所准备,有所对策。
“先不讲你婚配的事情了。沉芗,你若心有所属,你应当告诉爹爹,爹爹好为你筹谋。”
“爹爹请宽心,知女莫若父,我若有什么心思,爹爹定然会知道。”
“爹爹并不是想将你许配给谁,只是你年纪到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明白爹爹的心意,自古以来,婚约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相信爹爹为我选择的夫君,定然是最好的。”
“好!”郑擎亭将话头一收:“有你这句话,爹爹就放心了。”
郑沉芗心中一惊,不愧是纵横商城的爹爹,知道在拿个节骨眼上,抓住对方的话头。
“为父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理,今日来此,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郑擎亭将这句话又重重重复了一遍。
“是,女儿恭送爹爹。”
郑擎亭点点头,踏出门去。
屋内,惊魂未定的瓷宝直到郑擎亭的背影不见,脚步声消失,才按着胸口喘着大气对沉芗说:“老爷这是怎么了?他真的想把你嫁掉吗?什么时候?嫁给谁?”
郑沉芗捂住她的嘴,却并不想作答,只是对瓷宝说了一句:“你晚点去找人问问,今日来见过我爹爹的,都有哪些人。”
郑擎亭走出盈动阁,家丁头子吕水龙忙迎了过来,郑擎亭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去找个与瓷宝熟识的家丁,让她去了解清楚,瓷宝这丫头,一天到晚跑出去,是跑去哪里。”说完,又特定叮嘱了一句:“派个机灵点的,不要让瓷宝察觉异样。”
夜幕将临,西边的天空仿佛开了一道口子,将盘踞在宿觉码头的雾气尽数吸走,被一同吸走的还有那抹孱弱无力的残阳。
瓷宝望着天空,有点迷醉地说:“这天像是在滴血。一滴一滴,滴在了向麓城。”
郑沉芗也望着这天空出神,她不由地想起:“这会儿,云天哥哥是否也和我一样,抬头望着这轮残阳。他是否也会记起,那日的傍晚,天色也是这般模样。”
想到云天哥哥,她的心中便涌起千般柔情。
今日,在这千般柔情之中,更有万般勇气。
郑沉芗紧紧捏住手中的大观通宝。——这是第九枚大观通宝。这枚大观通宝,她是要亲手交给周云天的。
那一日,她将第一枚铜钱塞进周云天的手中,并约定每年都会交给周云天一枚大观通宝,待交到第九枚时,她便到了十九的桃李年华,她会亲手将最后一枚大观通宝交到周云天手中,此后他们便要厮守终生,永不分离。
这便是郑沉芗与周云天的“铜钱之约”。
如今,眼看就剩最后一年,眼看事情有了转机,为了她的云天哥,也为了她自己,纵然面对的是自己的爹爹,向麓城最精明最有手段的郑擎亭,她郑沉芗也要博上一博!
想到这里,郑沉芗将铜钱置于掌心,双手合十,心中祈愿道:“愿上苍垂怜我与云天哥,让我俩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此刻,在城西的新河窑坊,窑匠们历经了一日的劳作,正坐于院中,饮着粗茶休憩。
尽管今日一大早,就在宿觉码头,在众人的拥趸下,露了一把大大的脸,但是回到新河窑坊。周云天依旧还是那个醉心烧瓷的窑匠。
他从小就是个无根的人,破庙中的泥娃,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年是如何活下来的。直到那年,来到了新河窑坊。这里便成为茫茫天地间,他唯一的家。
他坐在那儿,望着如血残阳。他的师兄、师弟们都在说:“真乃绝景啊!阿天你可得烧个瓷器,把这一幕天赐的胜景留在咱们新河窑坊的器物上!”
周云天边饮茶边看天,在脑海中思量如何练泥、拉坯、画坯、施釉...突然,一阵暖意涌入心头,一瞬间,他就想起来了:今日这残阳,与那日一模一样。
那一日,郑沉芗将第一枚“大观通宝”塞入他的手中,二人约定将来要厮守终生。
那时他们想着未来能一直在一起,开心得手舞足蹈,完全忘了二人伤痕累累,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那一年,他十四,她十一。他一直记得她瓷器开片般的清脆笑声,还有那一句能让人间清朗、万物生长的——“云天哥哥”!

当捕头王横听到翻江龙童超重现向麓,并在大庭广众下干了一票大案后,王横凭着十几年的捕头经验,察觉此事有巨大漏洞:他曾看过童超的全部案卷,童超最为重义,爱惜名声,虽会打劫豪强,却从不伤及弱小。此等人物,对郑擎亭下手不奇怪,但绑走郑沉芗,绝非童超所为。
“难不成那童超蛰伏十余年,性情大变?”虽有疑惑,找不到人,却也是无可奈何。
在听了市舶司提举李峤章的提议后,王横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叫来当日在场的相关人等问话。谁知道这一问,竟问出了惊天大案。
干了十年捕头,王横自有一套识人之术,普通人家,只要唤来牢狱前,面对各色刑具,是否心中有鬼,王横一审便知。譬如新河窑坊的大司务黄世泽,王横一看便能得知此人头脑质朴,且对此事一无所知。
但很快,有一人的态度,却让王横觉得有内情。此人便是红霞窑坊的代表:南自齐。
这红霞窑坊的老司务曹广猛曾是陶瓷届响当当的人物,他跺上一脚,向麓城所有运出运进的陶器、瓷器都要抖上一抖。曹广猛人如其名,乃一“猛将”,年轻时为了让红霞窑坊立足向麓城,与同行拼抢得厉害,猛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最终还是拼不过光阴,上月刚刚逝世。
曹广猛与世长辞,红霞窑坊顿时陷入群龙无首之境,曹广猛的几个亲传弟子谁也不服谁,带着一帮徒子徒孙们斗得厉害。对于郑擎亭的邀约,谁都想去,但互相掣肘,谁也去不了。最后倒是让曹广猛最没势力、最软弱的小徒弟南自齐作为代表前去。
王横将南自齐找来问话,南自齐的态度,让王横嗅到了不一般的“气味”。
南自齐很紧张,虽然南自齐性格如此,但抖成筛糠,这就不止胆小了。王横将自己狰狞的大胡子脸往南自齐脸上一凑,手中的刑具哗啦一响,南自齐招出来的事情,把王横吓了一跳。
十年前,曹广猛得知向麓城内出现了一位叫郑擎亭的后生,欲要改变城内陶瓷业之格局,还暗中准备扶植新河窑坊与向麓城三大窑坊抢夺地盘。这新河窑坊的司务周劲风,年轻时与曹广猛斗得最凶,最后败于曹广猛,被打压得屈身于新河窑坊,整日饮酒浇愁。如今怎会让他翻身。
这曹广猛便暗中邀约了城东华盖窑坊司务方平顶与城南的雁池窑坊司务赵星汉,最终三家决定,由曹广猛出面,寻来绿林盗匪,希望其出手教训郑擎亭,让其都断了念头,这其中与盗匪的书信往来,便交给最软弱、也最信赖的南自齐操办。
然而,让曹广猛和南自齐都没想到的是,那寻来的绿林盗匪,竟然直接杀掉了周劲风,还一把火烧了郑擎亭位于藤桥的家,当时传回来的消息,是郑家没有活口。
此事弄得曹广猛措手不及,三家窑坊事后付出了大把代价,暗中疏通向麓、藤桥的官府、警巡,最终,周劲风定了个酒醉落河,至于藤桥一所宅子起火,随便定了个油灯起火,无人再过问。
这也是为何南自齐手艺平平,却始终被曹广猛视为心腹,悉心照顾的原因。
曹广猛虽然刚烈了一生,但十年前这桩事,惨烈程度之深,让曹广猛看到炉火便心惊肉跳;而南自齐这十余年来,一直梦见烧成黑碳之人向他索命。
知晓此事的另两位司务,华盖窑坊司务方平顶年事已高,于八年前离世;雁池窑坊司务赵星汉六年前将窑坊交于弟子后,去往雁荡山云过寺剃了度,据说从此云游四方,当了个行脚僧。
曹广猛临死前,单独留下南自齐,只说了一句:“以后要靠你一个人了”。
曹广猛死后,南自齐被众师兄排挤到不堪的境地;另一边,又听闻郑擎亭回来了。这个名字,以及向麓城中热传的“擎亭公历火重生”,把本就精神恍惚的南自齐推到了绝境。
趁师兄们为红霞窑坊争斗不息之际,他主动提出作为红霞代表,去郑家看看,那几位深得师傅争斗真传的师兄大眼小眼瞪了一圈,也只能让他先去探个路。
走入郑家大宅,望着素未谋面,却作为心魔在心头萦绕了十年的郑擎亭,南自齐的感受与身处十八层地狱毫无分别。乃至于后来那“翻江龙童超”出现,掳走郑家大小姐,他都未知未觉,如坠梦中。
直到他被王横叫到了警巡院的审罪狱。南自齐只有一个念头:
报应,终于来了!
王横听完南自齐的陈述,脑海中亦浮现出当年周劲风身死的事情来,那时他身为小警巡勘察案情时,便觉疑点重重,无奈他的捕头师傅不管不顾给判了个“酒醉落河”。王横更没想到,在隔着三重山、数重水之外的藤桥,发生了一场惨烈的灭门火灾,居然和周劲风案同有一个源头。
王横将此次案情说明,详详细细写了文书,呈报给了向麓太守公沈策与市舶司提举李峤章。太守沈策看完深感震怒,虽然并不是自己任期内发生之事,但太守公还是下令对红霞、华盖、雁池三家窑坊进行彻查,如还有知情不报者,定不姑息。
一场豪门设宴掳人案,竟牵扯出十年前的两桩命案,向麓城顿时又炸开了锅。
王横对于陈案的告破虽倍感欣慰,但眼下这起“翻江龙郑家掳人案”却依旧没有头绪。正当他准备开展下一步查案时,手下却来报:
郑家大小姐回城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那日在宴会中同时消失的新河窑坊小窑匠周云天!

沉芗走入爹爹的书房,抬头便看见爹爹新挂的匾额:天下居。
让她察觉有些怪异的是:爹爹脸上并没有对她平安归来的喜悦,哪怕一丝都没有,而是一脸悲戚。
沉芗对郑擎亭太过了解,爹爹的情绪变幻很快,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今日脸上这份悲戚,看着却像是出自真心。——爹爹究竟在悲戚什么?
爹爹突然发话:“朝着西边的方向,跪下!”
沉芗乖巧照做。
爹爹又说:“磕三个响头。”
沉芗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郑擎亭突然诵念道:“爹、娘、甄氏、我郑家一家老小。今日,你们总算可以瞑目了。”
沉芗听得心跳加速:爹爹呼唤的,是她的阿爷,阿奶,还有她的娘亲甄氏。这些人,当年都湮没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沉芗不由地悲从心起,眼泪也如串珠般落了下来。许久,她问道:“阿爹,究竟发生了何事?”
郑擎亭说道:“这两日的种种事由,你日后自然便知。阿爹只问你,你和那周云天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不许对我有所隐瞒。”
沉芗这才将山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郑擎亭。
听罢,郑擎亭突然“哼”了一声,沉芗只觉得父亲的脸瞬间如同极寒的冬日 ,脸上挂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冷冷看了她一眼,便摔门而去......前尘散去,只见烟尘滚滚,却无法回头,更无法抓住。
余晖落尽,瓷宝点起烛火,沉芗坐在盈动阁陷入沉思。此刻的她,不知道明日的太阳升起,她为了弄清父亲忽然对她的变脸,对她来说是一道巨大的人生分水岭!
父亲并没有得知她与云天哥哥订下终身之约,为何忽然对她冷若冰霜?
此后,日子很快过去。父亲对待她的态度,一直让沉芗捉摸不透!
沉芗一直在寻找机会,搞清楚其中的原委。直到十六岁的某一日,她借私下向上门议事的市舶司提举李峤章询问当年之事,原本以为会被拒绝,但那李峤章一听是沉芗有所求,喜笑颜开地便答应了,转天,当年地案件卷宗就被送到了盈动阁。
终于,沉芗看过案卷,已然明了:
当年知晓内幕的三大窑坊司务中,红霞窑坊曹广猛与华盖窑坊方平顶均以故去,唯独城南雁池窑坊司务赵星汉出家后做了行脚僧。——连赵星汉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行至姑苏城,因突降大雪,晕倒在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竟就是自己当年犯下错事的苦主——已经重新在姑苏发迹的郑擎亭!
他行脚苦修多年,此刻总算明白了何为“善恶终有报”。
赵星汉与爹爹的密探内容,爹爹以为天机不会泄露,但沉芗此刻已经了然明白爹爹从见到赵星汉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筹谋举家回向麓城。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为了复仇,爹爹居然不惜以子女受难!这让沉芗不寒而栗!
原来当年回向麓城,爹爹把阵仗弄得那么大便是“敲山震虎”;为了寻找仇人复仇,爹爹显然私下与市舶司提举李峤章有所筹谋,李峤章一通旁敲侧击,让刚直不阿的捕头王横顺利挖出当年内幕。
爹爹的所有目的均以达到,甚至远超预期,这一通筹谋,闹得向麓城人尽皆知,红霞、华盖、雁池三大窑坊沦落到人人唾骂的地步,再无往日光彩;爹爹扶持的新河窑坊成为向麓城一家独大的窑坊领袖;接下来的几年,郑家的生意顺风顺水,一飞冲天!
“这样的爹爹......”沉芗将思绪收拢来。
她将最后一枚,要亲手交给周云天的铜钱紧紧捏在掌心,又念诵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时,院子里传来响动,一个黑影利落地越过院墙,轻手轻脚,伏低身子向盈动阁走来...